愚自受学以来,知有圣贤之训而已,初不知所谓禅者何也。及官京师,偶逢一老僧,漫问何由成佛,渠亦漫举禅语为答云:佛在庭前栢树子。愚意其必有所谓,为之精思达旦。揽衣将起,则恍然而悟,不觉流汗通体。旣而得禅家证道歌一编读之,如合符节,自以为至竒至妙,天下之理莫或加焉。后官南雍,则圣贤之书,未尝一日去手,潜玩久之,渐觉就实。始知前所见者,乃此心虚灵之妙,而非性之理也。自此研磨体认,日复一日,积数十年,用心甚苦。年垂六十,始了然有见乎心性之眞,而确乎有以自信。朱陆之学,于是乎仅能辨之,良亦钝矣。
盖尝徧阅象山之书,大抵皆明心之说。其自谓,所学“因读孟子而自得之”。时有议之者云:除了“先立乎其大者”一句,全无伎俩。其亦以为“诚然”。然愚观孟子之言,与象山之学自别,于此而不能辨,非惟不识象山,亦不识孟子矣。孟子云: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,物交物,则引之而已矣。心之官则思,思则得之,不思则不得也。此天之所以与我者。先立乎其大者,则其小者不能夺也。一段言语甚是分明。所贵乎先立其大者何?以其能思也。能思者心,所思而得者性之理也。是则孟子吃紧为人处,不出乎“思”之一言。故他日又云:仁义礼智,非由外铄我也,我固有之也,弗思耳矣。而象山之教学者,顾以为“此心但存,则此理自明,当恻隐处自恻隐,当羞恶处自羞恶,当辞逊处自辞逊,是非在前自能辨之。”又云“当寛裕温柔,自寛裕温柔;当发强刚毅,自发强刚毅。”若然,则无所用乎思矣,非孟子“先立乎其大者”之本旨也。夫不思而得,乃圣人分上事,所谓“生而知之者”,而岂学者之所及哉!茍学而不思,此理终无由而得。凡其当如此自如此者,虽或有出于灵觉之妙,而轻重长短,类皆无所取中,非过焉斯不及矣。遂乃执灵觉以为至道,谓非禅学而何!盖心性至为难明,象山之误正在于此,故其发明心要,动輙数十百言,亹亹不倦,而言及于性者絶少。间因学者有问,不得已而言之,止是枝梧笼罩过,并无实落,良由所见不的,是以不得于言也。尝考其言有云“心即理也”,然则性果何物邪?又云“在天者为性,在人者为心”,然则性果不在人邪?旣不知性之为性,舎灵觉即无以为道矣,谓之禅学,夫复何疑!